第157章-《后宫佳丽心悦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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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语气中满是艳羡。

    那时苏祈恩心想,一群低贱之人,你们怎能明白,真正的折辱是什么!

    是我啊!

    可不知什么时候起,他开始不自觉模仿起宋逸修。

    譬如听说那人喜欢写魏碑,他也就悄悄学魏碑体。

    其他诸如插花,香道,点茶……可无论怎样模仿,也做不到像那人一样波澜不惊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泯灭心中的不甘,情愿辅政;又为什么炎凉世态没有抹平那人的棱角。

    这样的宋逸修让他觉得恼恨,死了也是自找的。

    可有时夜半辗转,又觉得他们不过是同命相怜。

    后来,许是模仿使他出类拔萃,他调去了御前,得以伺候宫宴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苏祈恩讽刺地笑了笑:“你知道么,那天御宴,我在一列列宾客名单上看过去,终于找到了苏家人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他感慨道:“我有多高兴。”

    十七岁的少年人,经受了人间百般苦楚,终于得以见一面亲人。

    他激动得呼吸艰涩,又因近乡情怯而迟疑,嗫嚅想要上前相认,轻轻唤一句“大伯”,喉头哽着,几乎要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他仰起头,揭开血痂似的回忆那一幕:“然后,我觉得脸上湿湿的,抬手一抹,是被他嫌恶地啐了一口唾沫。”

    宋静慈低下头,哪怕隔了数年的转述,她也似乎能体受那种不堪:“昔年韦太后时,你祖父曾经得罪了韦后信任的宦官,被整得狼狈,许是因此,大伯才格外痛恨……宦官吧。”

    可不论什么样的理由,也改变不了那个被辱的事实。

    那时的御宴上,他呆呆望着没认出他的大伯,对方一脸鄙夷:“下贱阉奴,亏得在御宴上当差,一点眼力都没有,这附近也是你个阉奴能踏足的?

    滚!”

    高阶的内侍忙来赔礼,把苏祈恩撵开。

    他浑浑噩噩往殿内走,脸上被啐的那口唾沫仿佛灼人,哪怕擦掉了,也依然烧得他脸发烫。

    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,然而御宴上人来人往,不能失态冲撞了贵人,他终于还是将眼泪忍了回去。

    他已经不是苏家的人了,父亲是罪人,而他也成了苏家人最讨厌的阉奴。

    时至今日,他终于明白,小时候那种不甘,叫做什么了。

    及至此刻,他泪如泉涌,多年恨意破闸而出:“他们觉得我下贱,可这是我想的吗?

    我又何辜?

    !既然那些自诩高贵的人,看不起我——我也就让那些高贵之人,都尝尝我受过的屈辱,我吃过的苦,让他们的高贵尊严都狠狠折辱,被碾落成泥!”

    “我不甘啊!陈留王叛乱又如何,越乱越好,最好北燕人,西魏人,北夏人……统统都来一遍,烧毁那些朱阁华第,砍掉那些高贵头颅,让他们为奴为妓,来尝尝低贱的滋味!”

    他发泄似的喊了出来,四下寂静。

    尽管早知内情,每个人心头难免发沉。

    良久,谢令鸢才道:“可你还会牵挂你的哥哥。

    你哥哥也是,他神智不清,便一直在等你,在季老先生的院子里天天守着,院子每年种了甘瓜,季老先生说你喜欢。

    先生也到死都在惦念你,说总有一天你会回去。”

    苏祈恩眼中一热,胸腔热流翻涌,他偏开头。

    曾经他觉萧怀瑾可怜楚楚,让他怀念起了兄长,所以待萧怀瑾是真的有感情。

    也因此天子才信任他。

    也记得在宫里初见到清商署的白婉仪,弹着箜篌在唱:“少年豪杰意,放歌浊酒杯。

    志高凌云起,岁月把人催。

    大漠千秋岁,枯骨百万归。

    谁言报国心?

    一捧英雄泪。”

    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时,他还只是个小杂役,坐在假山后,悄悄地哭到了后半夜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哭。

    后来白婉仪死了,他吩咐好好收尸,抬出去葬了。

    宋静慈替他擦拭掉脸上的泪痕,温声道:“我向太后与德妃求了恩典,只要你说出陈留王的事,便给你庶人身份,回到并州去。”

    苏祈恩一怔,这偌大的希望当头砸下,让他被苛待了半生的岁月,一时受不起这样的救赎。

    可他笃信宋静慈不会骗他,转而望向德妃。

    谢令鸢竖起右掌:“我绝无背诺。”

    他盯着谢令鸢的眼睛看了很久,她的眼睛沉稳,不动如磐石。

    他觉得他是喜欢这双眼睛的,内里仿佛藏着光。

    他声音有些哑:“既然高邈、长宁伯这些鼠辈,当年指使杨犒,就与我有刻骨之仇,他们如今投靠陈留王,我自然不会隐瞒。”

    韦无默见他松口,赶紧提笔录口供。

    也不知苏祈恩是因为父亲的沉冤昭雪,哥哥的等待,还是得知旧事后对高邈等人的恨意,才终于撬开了这张嘴。

    但总算是能够拿到有用的信儿了。

    苏祈恩又道:“我虽可以讲出全部事实,包括陈留王在朝中的朋党,他的私铸铁矿盐矿,他的几处私兵,我留了心,都藏有账簿和舆图。

    但还请德妃再答应我三个不情之请。”

    韦无默眉头微蹙,怕他要求提得过分。

    谢令鸢没怎么犹豫,先把陈留王解决了再说。

    她说:“只要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事,我能做主,便可答应。”

    苏祈恩点点头:“第一,不妨害我与我兄长的性命。

    我们在奸人陷害家破人亡中好不容易活到现在,只想平淡度过余生,再不牵扯朝政,什么萧家,什么陈留王,都与我无关。

    我苏荣识虽是个阉人,但也是言出必践。”

    “我应你。”

    “第二,希望朝廷还我亡父一个公道。

    这样日后我与兄长祭祖,为他老人家上一坛酒……也能告慰他……在天之灵了。”

    谢令鸢点头:“我应你。”

    “第三,”他喉头动了动,望向宋静慈:“她与我故交,童年也很不易。

    从前在陛下身边,我只能尽量帮衬。

    日后不在了,希望她在宫里,还能得娘娘照拂。”

    宋静慈闻言,如远山隽岚般的眼睛里,倒映出了水光。

    谢令鸢笑了笑:“这个,我必应你——我待她会如姊妹。”

    苏祈恩得了保证,放下了心。

    不知为什么,他是相信谢令鸢的。

    天光洒在身上,他仰起头,微微闭上眼,感受那微风拂面中带来的一丝暖,仿佛在污浊泥淖中爬了半辈子,终于得见人间阳光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当大理寺官员们在宫正司隔壁喝了一下午的茶,跑了七八趟茅房,终于等到德妃离开后,他们回去要提审犯人,却发现案上赫然摆着苏祈恩的供词,韦无默还在奋笔疾书。

    大理寺官员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们惊恐地翻着卷宗,足有七八页厚,苏祈恩把陈留王的老底都兜出来了,朝中的党羽,盐铁和私兵,叛军南下路线,同北燕借道的太行山,北燕的夹击计划,以突击潼关迫使长安迁都……等等。

    呃,德妃对犯人做了什么?

    难道是她圣光普照,感化了苏祈恩?

    想来想去,竟然也只有这一个解释……仿佛最合理……

    他们不禁深深地感慨……

    不愧是德妃啊,文让细作招口供,武能上马退战神,果然是……

    一代祥瑞……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卷宗被送去长生殿,长安监察卫再依着口供所说的地点,去找到了账簿和舆图,查对叛军私矿。

    与陈留王暗中往来的世家和大臣足有一页名单,何容琛看了,却没什么动静,似乎不着急铲除陈留王之患,反而着手准备起了另一事:

    “陛下御驾亲征,因事出急迫,不及祭天告祖。

    哀家令钦天局择了日子,定在三月初三,前往京郊,代天子祭祀。”

    祭祀之时,百官随行,是国之大事,眼下皇城中为祀与戎而忙碌起来。

    何容琛又将何道庚叫入宫,不知密谈了什么,整整一下午殿门紧闭,直到晚膳之前方才离去。

    御前传来军报,天子已经渡过黄河,抵临晋国与北燕的前线,在幽州设了行台。

    并州行台已撤,何贵妃前些日子在官府护送下,从并州回到了长安。

    谢令鸢一早带人去宫门口迎她,见到多日不见的好姊妹亲自来迎,何韵致心情分外好,直到她们走近了重华殿,听到一声熟悉的嘹亮叫声——

    “皇后是个贱人!皇后是个贱人!”

    鹦鹉抬着脚,欢快地对何韵致大叫:“皇后是个贱人就笑的贤后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何贵妃的脸瞬间黑了下去。

    早说了该把它拔毛扔进火里烧死,这也太尴尬了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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