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公开信-《落花时节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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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柳叶双眉久不描”,宁宥坐在家里的梳妆台前,不知怎么想起这么一句诗。她不禁笑了出来。今日未必比前几天闲,可前几天满心都是焦虑烦躁,只觉得忙得跟没头苍蝇一样,完全呼吸不到一丝闲适的空气,脾气恶性循环似的越发焦躁。此刻,她在紧凑的早晨用三分钟时间拔掉两根趁机作乱的眉毛,然后立即下厨做早饭,游刃大大地有余,轻松愉悦得像在森林里呼吸。

    “灰灰,还不起来?不是说今天跟班长叔叔上班吗?”

    郝聿怀在床上转个身,趴成一个“大”字,继续睡觉。

    宁宥也没再催,任儿子继续睡懒觉,反正是暑假。可宁宥的手机这时响了,她走出厨房拿来一看,竟然是宋总亲自打来的,一颗心立刻吊了起来。她才拿起手机,便见儿子还闭着眼睛呢,就啪啪啪地从房间里跑出来,分毫不差地冲进卫生间,嘴里嘟哝着“不会迟到,不会迟到”。宁宥明白,儿子以为电话是简宏成打来的,以为简宏成已到楼下了。

    宋总在电话里直接道:“五厂凌晨发生特大事故,你立刻过去现场,全程列席事故分析会。”顿了顿,才问,“家里安顿好了吗?可以出差了吗?”

    宁宥看看儿子刚进去的洗手间门,道:“还在魂不守舍。”

    宋总悍然道:“那就更要出门找点事做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,我立刻出发。”

    宋总满意地道:“从五厂出来的干部太多,放别人去五厂调查,会陷入关系圈里出不来。我想了半夜,只有你这个‘不粘锅’适合处理这件事。有困难随时直接找我。”

    宁宥翻个白眼,收线,回头冲蹲守卫生间的儿子道:“我又得出差,你怎么办?跟我,还是跟爷爷奶奶,还是跟班长,再或者跟宝宝玩去?”

    “跟班长叔叔可以吗?能像跟田叔叔一样地跟班长叔叔吗?”

    “万一跟班长叔叔不对付呢?到时候我还在外面,你只好硬着头皮跟班长叔叔,像小奴隶一样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钻出一个脑袋看老妈,见老妈脸上并不是开玩笑,想了会儿,道:“不怕,不行我就打车回家自己过。你要是不放心,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。”

    “爷爷奶奶那儿不考虑?”

    “他们接待了小三,他们就不再是我爷爷奶奶了。妈妈,我讨厌你还搭理他们,不知道是你假惺惺,还是拎不清,但爷爷奶奶肯定脸皮厚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有错,但他们过去在我一边工作,一边读研的时候帮我带你,那么多年以来一直支持……”

    郝聿怀火眼金睛地指出:“他们那是为了爸爸,替爸爸解决问题,又不是为你。”

    宁宥道:“人都有私心,难免的。多记住别人的好,少追究别人的私心。有些事你可能还不容易理解,但记得我的话,你爷爷奶奶还是人品不错的,你别对他们太过分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翻了一个跟妈妈刚才一样的白眼,脖子缩回门里面。但他过了会儿又伸出脑袋,慢吞吞地讲理:“等我能理解的时候我再去理解他们。现在,不能,我也有我的原则,我不能容忍背叛。妈妈,你得尊重我的原则。”

    “唉,对,我尊重你的选择。”宁宥其实还有很多反对意见,诸如照顾好爷爷奶奶可以避免郝青林走极端,其实反而是对自己有利等等。但她意识到,那么多的术,都不如人品重要。她从善如流。

    郝聿怀倒有些大惑不解了,妈妈这回答应得太容易。

    简宏成亲自开车来接灰灰小跟班,当然,他的目标是送宁宥去上班。他看见母子各拖一个行李箱下来,惊了:“你们去哪儿?”

    宁宥看着简宏成将行李箱拎上车,道:“我出差去处理一起特大事故,这就去机场,不知会去几天。灰灰选择跟你,行吗?”

    “行。你把灰灰的证件都交给我,这期间我可能会出差,可以带上灰灰一起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好紧张,生怕被婉拒,闻言开心得撑在妈妈肩上跳起来。宁宥很不争气地没撑住,跌了郝聿怀一个踉跄。

    三个人边说,边上车,车子在宁宥的指挥下往机场开去。

    宁宥道:“证件什么的都在灰灰双肩包里。你最要紧得管住灰灰,不许他连续打手游超过半小时,很伤眼睛。还有是管住你的所有密码,这小家伙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密码破译本事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道:“妈妈其实想说别忘了盯着灰灰睡前洗澡、刷牙,检查耳根洗了没有,摸摸脖子黏不黏,又怕把你吓跑就没人管我了。”

    简宏成听着笑,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。可当着郝聿怀的面他只能压下这感觉,一本正经地问宁宥:“事故处理怎么叫你去?多吃力的事。这几天还没缓过气来吧,你吃得消吗?”

    “老大亲自来电指令我去。我耐心好。工作吃力点儿倒是无所谓,只怕在意的人给我气受。”宁宥手机响了,是同去出差的同事纷纷来电试探口风,宁宥应付自如。

    郝聿怀坐后座,抓着头皮问简宏成:“妈妈怎么知道你有时间送她去机场啊?她今天没叫司机叔叔来接她。”

    简宏成一想,还真是,两人反正是心照不宣的,只有郝聿怀不知就里。他笑道:“老朋友、老同学了,反正既然我车子开了来,那就送也得送,不送也得送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,妈妈霸气侧漏。”

    但渐渐地,郝聿怀感觉不对劲了。他呆呆地看着前排的两个人,这情形好熟悉,以前经常是爸爸开车,妈妈坐在旁边指路,他被绑在后面安全椅里面。但以前妈妈都是时不时地回头与他说话。而今天,前面的妈妈与班长叔叔有说有笑,你来我往,都没空回头来看他一眼。郝聿怀忽然领悟到了什么,想开口问,可没出声。他心里不舒服起来。

    一路上不断有电话找简宏成,也不断有电话找宁宥,两人的手机此起彼伏。郝聿怀等简宏成打完一个电话,大声问:“班长叔叔,你在追求妈妈吗?”

    宁宥惊得扭头道:“你不是宝宝。”

    简宏成则泰然自若地回答:“我从高一开始追求你妈妈,但因为两家的矛盾,你妈不理我。如果老天再给我机会,我这回必定不放弃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道:“可是你肯定早知道妈妈要跟爸爸离婚,你才冒出来追求我妈。妈妈现在还是已婚妇女,你这么做不道德。”

    简宏成道:“正因为你妈妈与你爸爸已结束了事实婚姻,所以我必须赶来排队等待。我远远地爱慕你妈妈十五年了,即使心急如焚,但我仍然不舍得破坏她的名誉,我会一直等到她结束法律意义上的婚姻,再发动实质追求。我追求你妈妈是必然的,而且志在必得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,总觉得不对,又反对不起来,心里更不舒服。

    宁宥本来试图打断简宏成,以平日里一贯和风细雨的风格与儿子讲道理,但听着听着,便沉默了,嘴角挂上了笑。

    简宏成说完,扭头看宁宥一眼,也笑了。

    郝聿怀看着两个人的笑,道:“我不喜欢……整件事!我要跟妈妈出差,不要跟班……简先生上班。”

    宁宥爽快地道:“等下如果能补到机票,你跟我走;如果补不到,妈妈必须出差,你选择去哪儿?”

    爷爷奶奶那儿?绝不!田叔叔那儿?鞭长莫及。难道只能跟简先生了吗?郝聿怀忽然悲从中来,红了眼圈,转身面朝车后面坐,一声不响。

    宁宥担心,扭头看着郝聿怀:“灰灰,妈妈刚想到一个办法,等会儿让妈妈的某个同事退票,你立刻补上,你就可以跟妈妈走了,好吗?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但谁都听得出,郝聿怀这声回答带着哭腔。

    简宏成道:“灰灰啊,简叔叔有想法都直接说出来,跟你妈妈说得,跟你也说得。你有不满也直接说吧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愤怒地道:“你们大人做什么,我们小孩只能跟着,没法反对,没法逃开,凭什么?我不喜欢家里多一个人,但我的不喜欢有用吗?”

    宁宥毫不犹豫地道:“有用。你永远是我心里的第一位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大惊回首,挂着眼泪指向简宏成:“那他……”可说完心里舒服多了,擦干眼泪又坐下来,看着妈妈。但他看得出妈妈对着他的笑,是强颜欢笑。

    “说家里多一个人什么的,还早。”宁宥肯定地道。

    简宏成斜睨宁宥一眼,但并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。他对郝聿怀道:“你妈妈……”

    宁宥干咳一声,止住简宏成。简宏成虽然有满肚子话想跟郝聿怀拆招,表明他不屈不挠的态度,可只能歇了。人家小孩子现在是宁宥的no.1呢,他认清形势。

    一路无语。郝聿怀到机场下车后,立刻背转身去不理简宏成。简宏成将行李搬下车,正好趁机笑眯眯地多看几眼宁宥。

    等简宏成走后,宁宥问儿子:“为什么原本你挺佩服班长叔叔,现在立刻连看都不要看他了呢?”

    “他对我好,是别有用心!”

    宁宥漫不经心地“嗯”了一声,带儿子进去找同事会合。

    宁宥有许多事亟待处理,最要紧的还是要助理立刻去给儿子买票。她走路飞快,说话也飞快,但郝聿怀绷着一张严肃紧张的小脸紧紧跟在她身边,就差伸手揪一角她的衣摆。

    “哟,他们几个也到了。你赶紧帮我给灰灰买张票。如果已经满座了,你退掉你的,签给灰灰,灰灰必须跟我一起走……”

    听到这儿,一直板着脸的郝聿怀捅捅妈妈,道:“我买好了。”说着,把手机递给妈妈看,上面有电子票,“用你的支付宝。”

    宁宥一看,还真是,笑道:“你都没跟我说一声。手机给叔叔,一起办登机。”

    郝聿怀一边把手机给宁宥的助理,一边小声嘀咕:“你又没空跟我说话。”

    这地方声音嘈杂,宁宥没听见,她忙着跟其他同事道:“五厂肯定有专车来接,到了厂区,小方,你一步不离地坐会议室,记录所有发言,公然用录音笔也无所谓。你尤其要留意那些牢骚。你们几个都跟我去现场。衣服、鞋子不符合现场安全规范的,登机前赶紧置办好,别等到了那边问五厂要劳保服,会被无限拖延时间。”

    有一位初次跟宁宥出差的同事立刻赔笑道:“我鞋子不合格,这就去买一双,不好意思。”

    宁宥只是严肃地看那位同事一眼,随即继续交代其他同事办事:“你负责总控室采集数据,登机后立刻草拟一份需要采集的数据备忘给我过目;你负责现场仪表记录……”

    郝聿怀闷声不响地试图走开去那边书店,但才转身,就被妈妈伸手一把抓住。他抬头试图表达不满,可是妈妈没看着他,依然与同事认真谈话。他心里郁闷,板着脸不吭声。

    宁宥终于谈完事,回头便一眼看见儿子的臭脸:“哎,怎么了?”

    郝聿怀拉着脸,大力将妈妈往远处拖,拖得离妈妈同事好远了,才愤怒控诉:“你一早上都没好好看我一眼,也没好好跟我说话。”

    宁宥奇道:“我们不是一向这样的吗?你还反对我管得太宽呢。”

    “才不是!”

    宁宥道:“噢,你妈刚才忙工作,忽视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呢?车上呢?还有下车后你问我一句,我很详细地回答一句,可是,然后你不置可否。你今天就一直在忽视我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儿,宁宥终于明白今天一早上郝聿怀所有的问题都出在哪儿了:因为简宏成这人太能找话题,一说话就能吸引她所有注意力,儿子感觉被冷落了。她不由得笑了起来,觉得好玩:“我们先去安检,登机后妈妈慢慢跟你解释。我们还得讨论下飞机后我得立刻去工厂,你怎么办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,你要先告诉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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